如果教師在思想、精神上被侏儒化了,學校還能成為社區、社會的文明高地嗎?今日教育的一個迫切任務,是讓教師在思想、精神上重新強大起來,并對自身承擔的精神責任有深刻的自覺。
關于教師的一些負面報道,令大家産生一些焦慮。公衆潛意識裡對教師群體一直以來的信任或道德依賴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教師是社會的道德堤壩,如果教師的道德水平長期糾纏于底線上下,我們有理由對未來社會的文明狀況擔憂。我們極有必要對當今教師所承擔的道義責任進一步打磨、擦亮,進而涵養之、光大之,使之成為中國社會強有力的正能量源泉。
去年教師節前夕,習近平總書記視察北師大并作重要講話,号召廣大教師要做有理想信念、有道德情操、紮實學識和仁愛之心的“四有”好老師。這對優秀教師的素養内涵給予了新的界定,對中小學教師隊伍建設提出了新的要求。我們需要不斷深入學習領會,為好老師的培養添磚加瓦。
教師對下一代道義責任的自覺度越高,社會文明也就越發達
“四有”中的“三有”,都指向教師人格魅力、道德精神素養。這啟示我們,好老師的第一品格是對理想的追求、道德的堅守、仁愛的擁抱。一段時間以來,我們對教師的理解從“聖人”跌到“俗人”,把教師崗位等同于一般性的謀生職業。其結果,教師道德的自我期許也和社會其他領域一樣,不斷降低,甚至越過底線。近年來,“範跑跑”少了,但一些把教學當娛樂、把學校當秀場甚至師生互毆的事件,仍時有所聞。這一方面是部分家長、學生不把教師當教師,引發家校、師生關系不協調,另一方面也是教師群體在道德标尺上滑坡造成的某種反彈。
在現代社會,所有領域都不同程度地被祛魅,教師當然也不再是“天地君親師”的“師”,而成了所謂的“平等中的首席”。但師生平等并不意味着教師道德素養的庸俗。無論時代如何變化,隻要師生之間還是一種教育關系,而不是買賣關系,教師對學生精神成長、道德發展就負有相當的責任。“國将興,必貴師重傅”。一個社會、一個民族,教師或相當于教師角色的人對下一代的道義責任自覺度越高,其文明也必将越發達;相反,其社會很可能價值颠倒、黑白混淆。
重拾教師的道德責任,重視教師的信念、精神培育,是時代的必然要求。我們民族曆來重視教師的道義責任。《禮記》說:“建國君民,教學為先。”“師嚴然後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什麼叫師嚴?“大學之禮,雖诏于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也就是作為“道”的化身的“師”,是可以與天子分庭抗禮的。這需要多麼強大的精神人格!所以推崇師道的韓愈就說:“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弘道傳道是教師的第一責任。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教師的第一使命,是要影響學生的精神成長、道德養成,是要把優秀文化精神的火種播撒到孩子的心裡。可惜,在一些唯“新”是從的人看來,“師道尊嚴”是封建垃圾,“傳道解惑”竟成了灌輸知識的代名詞,他們把教師的精神使命批得體無完膚。今天學校教育出現精神荒蕪的現象,與此不無關系。蘇霍姆林斯基說:學校是人民精神的聖地。如果教師在思想、精神上被侏儒化了,學校還能成為社區、社會的文明高地嗎?今日教育的一個迫切任務,是讓教師在思想、精神上重新強大起來,并對自身承擔的精神責任有深刻的自覺。
對于人生大境界、“大人”哲學,雖不能至,但至少應保留一份敬意
當然,随着時代的變化,我們不可能用過去的眼光要求今天的教師,教師職業也難以像過去一樣籠罩着神聖光環。紅燭精神的單向輸出式奉獻,對年輕教師已沒有多少吸引力。教師的自我意識也似學生個性一樣逐漸張揚起來。的确,沒有一個個強大的個體,又如何形成一個強大的社會?欲興一國之魂,必先一個一個地立人。但是,小我的獨立、張揚,不應以犧牲大我的利益、規則、精神為前提。
每個生命都有存在的價值,都有實現自我的沖動和權利,不過實現小我的過程應與成就大我融通起來。尤其是教師,在有了生存保障、個人需求得到基本滿足之後,精神境界要盡快從小我的小圈子裡掙脫出來,開闊胸襟,提升境界,把一己的斤斤計較升華為對人類精神文明的欣賞、擁抱。嶽陽樓上镌刻着一副對聯:“四面湖山歸眼底,萬家憂樂到心頭。”一個有仁愛之心的好老師,需要這樣的人生大境界。
北宋理學家張載說,士人的崇高責任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種“大人”哲學在今天似乎已不合時宜。一些人認為,一個人是選擇為自己活,還是在為自己活着的同時承擔更多的社會責任,兩者并無價值高低之分。這是典型的犬儒主義。不管是樂于奉獻還是自私自利,是光明磊落還是蠅營狗苟,其人生價值如果都是一樣的話,那麼道德人格、社會輿論還有什麼意義!實際上,正如人的精神有豐富、貧乏之不同,人生道路、道德義務的選擇也有境界高低、價值多寡之别。作為學生人生引路人的教師,對于“大人”哲學,對于人生大境界,雖不能至,但也應心向往之,至少留存一份敬意,或許自己的人生追求就會更純粹、更有趣味一些。
一位好老師的快樂、幸福,要遵從自然、必需的原則,而不能沉溺于無盡的欲望中
好老師應該是一個幸福的人。過去,我們一些人形成了一個刻闆印象,教師就是紅燭,“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除了付出還是付出。這樣的人生當然很難說是幸福的。以前媒體報道的一些教師典型,雖然赢得了學生的尊敬,但個人健康、家庭生活等往往都不太好,甚至有點慘,讀者感歎這樣的“楷模”學不來!的确,一個老師如果不能有尊嚴地活着,他如何有力量帶給學生有尊嚴的夢想!
在開放的社會,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老師也不例外。随着經濟的發展,許多老師已經擺脫過往那種窘促的生活困境,小康生活已不是夢想。但随之一個問題産生了:老師真的幸福了嗎?或者說,他們過上了幸福的教育生活了嗎?幸福不簡單是一個物質滿足的問題,而常常與欲望相關。在解決了基本的生活保障之後,幸福的有無、大小,關鍵在于人的精神追求。恰恰在這一點上,有的人迷失了方向。一些教師演變為學生的老闆,個别學生把師生關系看成雇傭關系,原因主要在于人的物質欲望膨脹。
一個人選擇做教師,雖然不能說是選擇了清貧,但至少是與财富遠離的。這就要求老師對自身的追求、欲望要有清醒的認識和節制。聽一聽古希臘大哲伊壁鸠魯的建議或許不為無益。伊壁鸠魯把人的欲望分為三類:第一類既是自然的,也是必需的;第二類是自然但不是必需的;第三類則既不是自然的,也不是必需的。一般來說,必需的欲望不需要什麼力氣或代價就可以滿足,符合本性的欲望需要一定努力,也很容易滿足。可是,“想象出來的欲望則是無邊無界,無窮無盡的”。一位好老師的快樂、幸福,要遵從自然、必需的原則,而不能沉溺于無窮無盡的欲望之中。孟子說,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為人生三大樂事之一。如果一位教師以培養出勝過自己的學生為傲,以赢得學生的尊敬乃至愛戴為榮,那麼他的精神就是純粹的,就不難獲得人生的幸福。
(作者:張聖華,系中國教育報副總編輯)